杭州日報訊讀稿人語 戴維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敢為天下先
2023年是“八八戰(zhàn)略”實施20周年，也是中國改革開放45周年?！皟A聽·人生”欄目從本期起推出“凡人星光”特別報道，講述那些閃亮的普通人在這20年里的不凡成就。
第一個故事來自遙遠的非洲，主人公是一位漂洋過海經(jīng)商的“浙二代”。這20年來，浙江民營經(jīng)濟的金字招牌擦得更亮了，浙江開放發(fā)展的標識也更加鮮明，始終未變的是善于拼搏、不畏艱險的“浙商”群體，尤其是“走遍千山萬水，想盡千方百計，說盡千言萬語，吃盡千辛萬苦”的“四千精神”，在干嘉璇身上展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。
生意從不嫌小，一厘錢的生意都要做深、做透，這就是“浙商”。從全國各地跑，到足跡遍布世界各地，干嘉璇說，誠摯交友是我們做生意的法寶。這里體現(xiàn)的是浙江人突出的實干精神和合作精神，當然，其中也有當代中國人的那股底氣和豪邁。
八八戰(zhàn)略 紅色領杭 · 凡人星光
我在非洲當“酋長”
口述 干嘉璇 整理 路易 路遙
浙商做生意從不嫌小，關鍵是做深、做透
現(xiàn)在我每天一睜眼，就忙兩件事：做生意和以“酋長”身份處理事務。三年疫情，讓在非洲打拼的中國商人危機感很強。至于另一件事，容我后面再細說。
我是浙江溫嶺人，85后?？即髮W時我填報了北京的學校，學的是國際貿(mào)易，就是怎么和外國人做生意，比如怎么報關，怎么使用信用證，還要學商貿(mào)英語。
大一時，我把溫州生產(chǎn)的“雙卡通”手機卡拿來賣。同宿舍的人都被發(fā)動起來，成了銷售。北京的學校多，在我眼里是“富礦”，大學幾年的生活費都是我自己掙的。
畢業(yè)后我留在了北京。我姨也在北京做生意，我去了她那邊的市場，搞了一個攤位，賣手機、游戲機、手機卡，生意還行。
我也想過回溫嶺，但跟辦企業(yè)的朋友一碰頭，發(fā)現(xiàn)辦廠前期投入大，還要“看人眼色”，根據(jù)訂單來安排生產(chǎn)。我覺得不適合我。
做貿(mào)易的路子就寬多了。浙江的生意人，被叫作“浙商”。浙商做生意從不嫌小，關鍵是做深、做透，用現(xiàn)在的話講就是要成為“單打冠軍”。義烏生產(chǎn)的牙簽，一根牙簽才賺1厘錢，硬是成了占全世界產(chǎn)量七成的“牙簽老大”。
我把目標瞄準了手機及衍生產(chǎn)品。在北京的外國人多，有旅游團，還有駐華的外交人員。我能說會道，加上外語不錯，不但賣了產(chǎn)品，還了解到不少國內外行情。
做生意就要眼觀六路、耳聽八方。時間久了，不安分的心思又活絡了：啥時候我也把生意做到國外去？
中國制造的手機一拿到尼日利亞，馬上被客戶“搶”完
“闖世界”的念頭在我心底扎了根。
我去了俄羅斯、中東，還有非洲一些國家。
那時，我姨也在俄羅斯了，生意確實不錯。不對比不曉得，我們在國內一天到晚為蠅頭小利摳摳搜搜，到了國外，客戶隨便給一單，就夠你活一年半載。
本來我想留在俄羅斯，但受金融危機影響，2009年匯率大波動，盧布一下子貶值很多。雖然有利潤，但對我這個初出茅廬者，風險太大，所以我就趨利避害，把根扎在非洲。
之前我去過非洲幾個國家，比較一番后，我定下了尼日利亞作為我的“大本營”。我事先研究過：首先，尼日利亞的人口有2億多，在非洲是人口最多的國家。其次，尼日利亞的年輕人多，沖動型消費占比大，市場很廣闊。
中國制造的手機一拿過來，馬上被客戶“搶”完了。有幾次，我從國內進貨返回的時候，客戶就在尼日利亞的機場等我：我扛著手機，他們提著一袋袋鈔票。剛出海關，一群人“嘩”地圍上來，這個抱著你，那個挎胳膊：“這是我的錢……這是我的貨……先給我，先給我……”
剛來非洲時，就像面對一個巨大的盲盒。首先，那里的通訊不發(fā)達，甚至沒信號，打電話很費勁。當時還沒微信，日常談生意都用QQ。還有，那里的基礎設施差，堵車能把人逼瘋。生活上呢，缺水少電，要靠自己買發(fā)電機發(fā)電，自己打井或者買水喝。
為了扎根，再大的苦也要吃得。
尼日利亞與浙江的經(jīng)濟有很強的互補性
剛到非洲做手機生意時，我對這里的人情世故“兩眼一抹黑”。聯(lián)系物流公司把中國的貨發(fā)過來后，我找了一個當?shù)厝俗龃N。
本來合作一直順暢，但接著就出事了。
那個人看我賺錢好像很容易，就不高興了。本來大家都窮困地過日子，你一個亞洲人，初來乍到，賺鈔票順風順水的，打破了當?shù)厝诵睦淼摹捌胶狻薄ｋm然我每次給他的分成不少，但他并不滿足，開始想方設法找麻煩。
有一年圣誕節(jié)的銷售旺季前，我有大批量手機發(fā)貨過來。沒想到，那些批發(fā)商聯(lián)合起來告狀，說我證件不全，并找了權勢部門封了我的倉庫和店面。手機也被扣了，損失非常大?，F(xiàn)在想起來我還肉痛、心痛。
無奈之下，我轉向了其他生意。另一個原因是，2012年后，來非洲的中國人多了，一些大的手機品牌公司也來了，手機市場的競爭更加激烈。
一番苦思后，我想到了“互通有無”，不如把非洲的特產(chǎn)賣到國內去。
我發(fā)現(xiàn)，尼日利亞90%的生活用品都靠進口，中國的商品占了大部分。但貨輪返回時大都空艙，因此運費相當便宜。
于是，非洲“紅木”進入了我的視野。在當?shù)?，原始森林里的木材不值錢。但在中國，因為價格低、數(shù)量大，受到市場青睞。我付了預付款，雇了一批工人去伐木。結果有人拿了預付款就跑。這樣可不行??！我連忙去科吉州找到木材協(xié)會的會長，說這樣影響中尼友誼，尤其打擊外商在當?shù)氐耐顿Y信心。
協(xié)會也認為事情嚴重，出面幫我追回了部分款項。
當時我算是趕上了國內紅木的好行情，獲利不少。
我又注意到，當時國際市場上，一些勞動密集型產(chǎn)業(yè)也在轉移到非洲。而且尼日利亞與浙江的經(jīng)濟有很強的互補性。這里的農(nóng)村，家家戶戶都要打井，溫嶺水泵和臺州路橋的發(fā)電機就很好賣。
溫嶺的海綿廠來了尼日利亞，也成了寶貝。海綿在中國是滯銷產(chǎn)品，但在這里銷路不錯。其他還有浙江的箱包和鞋，這些工廠到尼日利亞后都很成功，
那幾年，我參與了不少浙江人到尼日利亞辦廠的項目，積累了不少經(jīng)驗。
到了非洲，我們這些“浙二代”理應再創(chuàng)輝煌
臺州少田多山，自然資源貧乏。過去，這樣的條件加上小農(nóng)經(jīng)濟的思維是無法致富的。靠“人”動腦子、與“人”打交道，臺州人才富裕起來。
改革開放40年來，浙江的民營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很好，成為全國的一個典范?，F(xiàn)在到了非洲，我們這些“浙二代”理應再創(chuàng)輝煌。
在非洲，與“人”打交道這本經(jīng)，照樣得念。剛開始遇到的糟心事可多了，語言不通，雇員懶惰，政府人員吃拿卡要。但中國有句話，“兵來將擋、水來土掩”，誠摯交友，就是我們做生意的法寶。
2020年8月，我當選尼日利亞青年協(xié)會科吉州西部分會會長，并被授予“青年領袖終身獎”
怎么跟當?shù)毓賳T、百姓溝通？“將心比心”。首先，你不能老想著怎么挖空心思去賺錢，而要想著先用“情”去鋪墊，“做事先做人”。
我與當?shù)氐摹盎印?，就是?jīng)常請客戶和官員來我公司參觀指導，虛心請教當?shù)氐娘L土人情。時間久了，我也被邀請到當?shù)厝思依镒隹汀Ｔ偃缓竽?，看到那些殘疾人、鰥寡孤獨、小孩啊，我都會幫助，自掏腰包買學習用品、買校服、打水井。
人心都是柔軟的，慢慢地雙方就有感情了。
有一次，在荒郊野嶺，我的車陷入泥坑。一位路過的小孩子認出了我，趕忙跑去叫來大人，硬是把車給抬了出來。
當?shù)刎毟徊罹嘁彩潜容^大的。有的當?shù)厝嗽跉W美和中國留學過，與我們這些外國客商打交道也頻繁，他們的誠信度要更好一些。
但我也信守一個原則，就是我眼里“沒有富人窮人，只有生意伙伴”。底層老百姓受過的教育不多，情緒波動大，對他們要有充分的尊重，尤其是感情上和人格上，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，才能和氣生財。
當選酋長后，當?shù)氐臋嗤耸空J真告訴我：你可以娶三四個老婆
下面我說說酋長的事情。
2019年11月2日，我這個中國浙江人，在萬里之遙的非洲尼日利亞當上了酋長。加冕冊封儀式，是在當?shù)亍巴镣酢被蕦m前的一個廣場。過程隆重豪放，有樂隊，有舞蹈隊。政府部門、土王、其他酋長發(fā)表賀辭后，我也做了發(fā)言，隨后就是頒發(fā)證書和權杖。
我這一級的酋長，尤其是外國人當酋長，要州政府批準?！巴镣酢毕劝盐业拿謭蟮街菡?，州政府開會討論，就候選者對當?shù)亟?jīng)濟、慈善等方面的貢獻做全面評估，最后認可的人選，才報到首都備案。
當?shù)貓蠹堖@樣寫道：
2019年11月2日，科吉州土王穆塞斯·安東比決定冊封中國青年干嘉璇為終身制可世襲的“GBELUNIYI OF BAGIDO LAND”（注：意思是“對巴吉多有巨大貢獻的人”） 酋長，并為他舉行授封加冕儀式。
土王穆塞斯·安東比身佩特制項鏈、手鏈、帽子、權杖等信物，盛裝踏上紅地毯。在民眾和媒體見證下，1000多人參與干嘉璇的酋長加冕儀式……干嘉璇擁有酋長專屬汽車牌照和領地，交通警察、軍隊在道路上設卡時可以免檢免扣，通行無阻。
“酋長”這個制度，是歐洲人殖民時留下來的。之前這里沒有“國家”的概念，都是一個個部落，每個部落都有酋長，幾個部落推選出一個“土王”做首領。
這樣說吧，他們是兩套管理系統(tǒng)，一套是政府系統(tǒng)，一套是酋長系統(tǒng)。政府系統(tǒng)從中央到州再到區(qū)，往下就不設行政機構了，全靠土王和酋長“自治”管理。有時候政府辦起來困難的事，土王和酋長操作起來就順暢許多。
我記得很清楚，在科吉州會議廳投票前，我很忐忑，但聽完我的企業(yè)規(guī)劃和近年來對當?shù)厣鐣暙I的介紹后，全場掌聲熱烈。土王和其他酋長共27人，滿票通過。我長舒了一口氣。
除了我之外，前后還有溫州、諸暨、臺州以及中國援建工程項目的技術員以及福建的一位教授，也當選了酋長。他們都是為當?shù)厣鐣徒?jīng)濟發(fā)展做出貢獻的。其實，“酋長”這個名稱，對外國人而言，榮譽和象征的意義更大些。
我當選酋長后，當?shù)氐臋嗤耸空J真地告訴我：按規(guī)定，你可以娶三四個老婆。
我回答：中國人很傳統(tǒng)，我愛自己的妻子，我更愿意把精力投入到本地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中。
對方頓了一下，隨后向我豎起了大拇指。
有人質疑，“外國人當酋長和青年協(xié)會會長在本州沒有先例”。州長和土王為我辯解
我當選酋長的消息也被家鄉(xiāng)的媒體報道了。一個月后，溫嶺就有商人來尼日利亞考察，投資2000多萬元人民幣辦了兩個廠。之后又有浙商來辦廠。上面幾個廠子，解決了當?shù)財?shù)千人的就業(yè)。
這幾件事在科吉州震動很大，連總統(tǒng)辦公室都知道了。
中國人在科吉州辦廠，以前與政府溝通少，有了糾紛盡量忍氣吞聲?，F(xiàn)在，面對會英文和有“酋長”身份的我，當?shù)卣家案呖匆谎邸薄?/p>
我與警察、稅務部門、各部落以及木材等行業(yè)協(xié)會都經(jīng)常走動，為外企和轄區(qū)百姓爭取了不少權益。一有外企求助，我就放下自己的事趕緊去處理。做“酋長”也意味著我要履行職責。
2020年8月20日，我當選尼日利亞青年協(xié)會科吉州西部分會會長，被授予“青年領袖終身獎”，成為該州任此職并獲此榮譽的首位外國人。第二年，當?shù)卣谟栉摇拔幕笫埂豹?，還為我創(chuàng)作4首歌曲，出版了CD專輯。
當時有人質疑，“外國人當酋長和青年協(xié)會會長在本州沒有先例”。州長和土王為我辯解：現(xiàn)在中國人在這里經(jīng)商的很多，選他做酋長和會長，對幫助政府管理外商有積極的一面。何況我們語言不通，怎么去引導和管理？
瞧瞧，誰說非洲落后？他們也懂得與時俱進。
中國人在當?shù)厝诵闹?，一直是吃苦耐勞、性格平和、真誠善良
這幾年，我每兩周就要穿酋長服參加“土王”召開的會議。有件事你們肯定猜不到，我還要處理治安案件，尤其是“綁架案”。
外商多了，帶動當?shù)亟?jīng)濟好轉，但違法亂紀的事也多了起來。一次，我在參加政府會議時慷慨陳詞：如果聽任綁架案件頻發(fā)，外商人身安全得不到保障，最后外資撤走了，企業(yè)倒閉了，那留下來的工人怎么辦？
“土王”事后說：“干，你說得很好，看來我們沒有選錯人?！?/p>
還有一次發(fā)生綁架案，作為轄區(qū)酋長，我在當?shù)卣?、各部落和中國使館的支持幫助和協(xié)調下，站在解救人質的最前方，一邊與綁匪談判，一邊安撫受害人家屬，一個多月沒有好好休息，直到人質平安歸來。你說危險？當然有啊，好在有軍警保護。
中國人在當?shù)厝诵闹?，一直是吃苦耐勞、性格平和、真誠善良的。五十年前，中國援非醫(yī)療隊和坦贊鐵路等項目留下的“中國紅利”至今仍在發(fā)揮效應。即便與當?shù)厝税l(fā)生糾紛，在中國使館的支持下我們去交涉，大都可以圓滿化解。最不濟也能走正常的法律途徑，而不是翻臉為仇。
酋長的身份也帶給我新的認同感。有一次在鄰國遇見一位尼日利亞人，交換微信時，他見我的頭像是酋長裝束，連忙向我行禮，“原來你是我們的酋長啊！”
當?shù)厝嘶閱始奕?、考學升職等，也都以請到我這個酋長為榮。但我覺得，說到底是“中國”兩個字給我的底氣。
中國企業(yè)對尼日利亞貢獻不小。目前，我在尼日利亞擁有一家膠合板工廠、一座礦山，員工有幾百人。
這里的年輕人，以前都務農(nóng)，種木薯、腰果、芝麻，收入微薄，從沒機會去現(xiàn)代企業(yè)和城市?，F(xiàn)在，他們有了工作，有了收入，家境也改善了。我們辦廠，他們就業(yè)，于人于己都有益。
我在非洲十多年，鄉(xiāng)村孩子與狗搶奪地上食物的情景早已不見，這里的經(jīng)濟和社會都在進步。
我們算趕上好時代了。“走遍千山萬水，吃盡千辛萬苦，說盡千言萬語，想盡千方百計”的浙商精神，也在非洲實踐著。
來源：杭州日報作者：口述 干嘉璇 整理 路易 路遙標簽：
